IPCC第五次评估第二工作组报告经过政府审议于2014年3月30日在IPCC第38次全会上通过。历时6年，报告基于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从新的视角对气候变化的影响、适应和脆弱性进行了系统的评估，形成了一系列重要结论，将对《公约》下2015协议的谈判，特别是适应问题的谈判产生重要的影响。本文就报告中一些重要的结论及其政策涵义进行了初步分析，旨在更好地利用这些成果支持我国下阶段的相关谈判工作。
一、 报告以风险管理为切入点，为适应乃至整个应对气候变化问题建立了一个新的理念框架
气候变化风险是本次报告最重要的关键词，也是此次评估涉及的核心概念。《决策者摘要》的第一张图即系统描述了基于风险管理来应对气候变化的基本理念框架。
报告对气候变化风险、影响、灾害、暴露度、脆弱性和适应等基本概念作了清晰的界定。气候变化的影响是气候变化风险对人类和生态系统产生的最终后果。气候变化的风险指气候变化引起的潜在后果，可以用气候变化影响或者后果发生的概率和后果的乘积来描述，是经气候变化危害、暴露度和脆弱性三方面相互作用后产生的。危害是指气候变化相关的事件或趋势造成人员伤害和其他健康影响以及对财产、基础设施、生计、服务设施和环境资源造成的损害和损失。暴露度是指人类、物种、生计、生态系统、环境服务和各种资源、基础设施或经济、社会或文化资产出现在受严重影响地区的程度。脆弱性指的是受到不利影响的倾向和趋势，包含如敏感度、易感性和缺乏应对和适应能力等多个元素。
图SPM.1：气候相关灾害、暴露度和脆弱性相互作用产生风险。气候系统（左）以及包括适应和减缓在内的发展过程（右）的变化是灾害、暴露度和脆弱性的驱动因子
一方面，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对人类和生态系统的发展产生影响，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社会经济路径、适应和减缓行动以及相关的治理行动又影响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人类社会可以采取适应行动缓解风险，同时人类社会的发展路径特别是减缓选择又会改变人类对气候系统的影响程度，进而减少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这几个方面耦合互动形成了闭环系统，描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与气候变化及其带来的风险之间的基本关系，为应对气候变化提供了一个新的理念框架并对适应问题做了清晰的定位。即气候变化、影响和适应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单向线性关系，而需要在一个符合系统的框架内予以理解和评估。
二、 报告对未来气候变化的风险展开系统评估，建立了温升和风险之间的半量化关系
报告进一步证实了气候变化影响已经明确发生了，但本报告特别是《决策者摘要》并未单纯聚焦在如何适应已有影响上，而是将焦点放在对于未来气候变化风险的认识和评估上，建立起了更为系统的框架体系，并尽可能地对于气候变化和其风险之间进行了半量化分析。
鉴于评估气候变化的风险并确定人类活动对气候系统的干扰是否危险还涉及价值判断，因此本次报告提出了五大关注理由（Reasons for concern），建立了综合不同领域和区域的关键风险的框架。这五大关注理由包括以下几方面。
1、独特且受威胁的系统。一些独特且受威胁的系统（包括生态系统和文化）目前正处在气候变化造成的温度异常中。这些区域即使温升在1℃～2℃也会遭受极高的风险，如北极海冰系统和珊瑚礁。
2、极端天气事件。来自极端事件的气候变化相关风险，例如热浪、极端降水、沿海洪水在当前温度条件下比较缓和，但是升高1℃其风险就会提升到较高水平。
3、影响的分布。脆弱人群受不利影响风险最大，而正处于发展阶段的国家都普遍存在脆弱人群。
4、全球综合影响。温升在1℃～2℃时，全球整体经济和地球生物多样性比较缓和，在升温达到3℃时风险变高。
5、大尺度事件。随着气候变暖，一些物理系统或生态系统可能处于突变或巨变的危险之中。达到这些阈值的风险在0℃～1℃时比较缓和，但在温升在1℃～4℃时变得很高。但是对于阈值的判断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基于这五大理由，报告对RCP2.6和RCP8.5情景下未来气候变化的风险进行了评估。这两个IPCC第五次评估报告确定的典型浓度路径情景，其中一个代表2℃情景，而另一个对应着较高温升的4℃情景。报告结果表明，目前对独特且受威胁的系统已受到中等程度的气候变化风险的威胁， 2℃温升情景下五大关注理由所遭受的风险处于中等至高风险之间，而温升4℃的情景下则处于高或非常高的风险水平。
文框SPM.4 图1：（右图）气候变化水平和五个关注理由相关的风险之间的依赖关系。更新是基于文献和专家判断进行的。本评估报告中采用的紫色阴影部分表示造成严重影响的高风险，以及出现了显著不可逆且适应能力有限的现象。
（左图）与1986-2005年相比观测到的和模拟的过去和预估的未来平均气温变化。
三、 报告探讨了适应和减缓的关系，为如何平衡适应和减缓提供了理论依据
从气候变化风险管理的角度，报告进一步明确了适应和减缓之间的关系。尽管本报告的主题是关于影响、适应和脆弱性，但在报告的决策摘要中并非探讨利用单纯适应来降低气候变化的影响，而是强调要通过适应和减缓活动共同减少和管理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两者在不同的时间尺度上发挥着不同的效果。适应的短期效果更为显著，而减缓将在中长期发挥更为重要的效果。
报告指出了近期关于减缓和适应的选择将对整个21世纪的气候变化风险产生影响。通过文框SPM.4图1可以明显的看出，在最近的几十年，预测的温升在不同的排放情景下基本相同，鉴于气候系统的惯性，如何应对这些影响，特别是采取适应的措施，将对近期应对气候变化的效果产生较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近期和长期的减缓和适应行动，特别是发展路径的选择都将对气候变化风险产生重要的影响。通过对4℃情景和2℃情景下风险的评估和对比，报告指出大规模的减排行动可以显著地降低气候变化的风险，进一步凸显长期尺度下减缓行动的重要性。
四、 报告以更多的证据证实了气候变化的影响已经发生，强化了采取适应行动的迫切性
与第四次评估报告相比，本次报告指出观测到的气候变化影响和风险已经越来越广泛并具有实质性，气候变化已对所有大陆和海洋的自然和人类系统产生了影响。与人类系统相比，气候变化对自然系统影响的证据更加有力和全面，包括陆地和海洋生物物种的分布范围和活动特征的改变等。其他的影响还包括：在很多区域降水变化和冰雪融化已经开始改变水文系统，从而进一步影响水资源和水质；于粮食生产的不利影响更多的时候会大于有利影响等。
对于目前气候变化的影响，人类社会已经开展了适应措施。这些措施遍及不同的区域，涉及到公共和私有部门，各级政府都开始了适应规划的实践活动。但是，目前对于适应的评估只是局限在影响、脆弱性和适应规划，很少涉及到这些适应活动的实际效果。
报告对目前气候变化引发的风险以及适应的机会按照不同的区域进行了系统评估。在很多行业和区域，即使温升在1℃～2℃的范围之内，也存在显著的气候变化影响和风险，凸显出近期适应气候变化行动的迫切性。
在关于各区域风险和适应机会的评估中，对于每个区域的关键风险，报告给出了两项主要指标，即现有适应措施下的风险和充分适应措施下的风险，两者之间的差距代表适应赤字。很明显，在对目前适应的分析中，每个区域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适应赤字，反映出不同区域的各个国家都存在加强适应的诉求。
表SPM.1：气候变化构成的主要区域风险以及通过减缓和适应减低风险的可能性
五、 强化了风险和适应的区域特征，并未强化发展中国家更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结论
涉及气候变化影响时，国际社会历来强调发展中国家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更大，风险更高，但从本次报告对于分区域评估的结果看，并没有为这一共识提供进一步的支持。评估结果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进一步强调了气候变化风险超越国界和发展阶段的特性。
报告对各区域的风险评估，以平衡的形式给出了各大洲面临的三大关键风险，无论是以发达国家为主的欧洲、北美洲和大洋洲，还是以发展中国家为主的亚洲、非洲和南美洲，都存在着实质性的风险。此外，报告列举的五大关注的理由中，“影响的分布”明确指出气候变化的风险分布极不均匀，对于脆弱人群的影响最大，而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国家普遍都存在脆弱人群。报告基于五大关注理由识别了8类关键风险，包括海平面上升、沿海洪涝和风暴潮；干旱、降水变化导致的粮食安全；内陆洪水；水资源短缺带来的农业生产力下降对农村升级和收入带来损失的风险；极端事件导致基础设施和关键服务崩溃的系统性风险；提供沿海生计的海洋生态系统和服务丧失的风险；提供陆地生计的陆地生态系统及其服务的丧失的风险；极端高温引发的健康风险。受影响的人群广泛分布在全球各个区域，并未体现或支持发展中国家风险较大的结论。但如果深入分析区域的关键风险，显然在非洲和亚洲等发展中国家为主的区域关键风险等级是有所不同的。
六、 在论证适应的机会的同时，充分论证了适应的局限性
尽管报告进一步证实了气候变化的显著影响，强调采取适应措施刻不容缓，但报告也多次强调了适应的局限性。在关于风险的论述中，报告指出在所有评估的情景中，即使采取了减缓和适应的行动，气候变化的影响都是不可避免的。在关于各区域风险和适应机会的评估中，对于多数的风险，即使采取了充分的适应行动，仍然不可能完全避免所有的风险，说明了适应存在的局限性（见表1），这在4℃情景下，表现得尤为明显。
强调适应局限性除了能够体现出减缓在应对气候变化上的根本作用，也证实了很多发展中国家对于损失和损害诉求的合理性，为发展中国家将损失和损害作为独立于减缓和适应元素的要求提供了可能的切入点。
七、 报告对气候变化损失和适应成本进行了初步定量评估
气候变化带来的全球经济影响仍然很难估算，现有的很多结果都是基于大量假设得到的，存在很大争议。初步的结论显示，在全球平均温度比工业化前上升2.5℃的情况下，对主要经济部门和服务的影响可能导致的全球总体经济损失相当于全球总收入的0.2%～2.0%。升温越高，损失越大，但对3℃以上的情景没有定量的估算结果。排放一吨二氧化碳的经济影响介于几美元到几百美元之间，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贴现率的假设。
对于全球适应成本的计算，目前还存在数据不足、方法缺陷等问题，得到的结果不确定性较大。对于发展中国家的适应成本问题，只有世界银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等几家机构做过系统的分析，结果处于每年40亿到1090亿美元之间，但这些结论最终未包含在提供给决策者的信息中。最终的报告结论认为：现在的证据还不能支持资金需求和资金成本之间存在缺口的结论，尚需要对全球适应成本、资金和投资等进行更好的评估。
八、 在管理风险和建立气候恢复力的大背景下提出了“有效适应”的原则，但在一些具体问题如适应技术和适应的国际合作上缺乏深入探讨
有效和广泛的适应措施有助于在近期及未来建立一个具有气候恢复力的世界。具体的适应措施取决于特定的环境和地域特性，不存在适用于所有情形的单一方法。报告给出的近百种适应措施可归结为三大类：（1）针对减少暴露度和脆弱性的措施，如预警系统、改善民生、基础设施建设等；（2）增量调整型措施，如新型农作物品种、相关建筑标准、改善医疗服务等；（3）转型类的措施，为提高整体适应气候变化能力而涉及到的整个政治、经济和社会系统的转型。
鉴于具体的适应措施涉及的范围和受到的影响广泛，规划和实施是保证有效适应的重要环节。计划不周，过于强调短期成果或者对于各种后果估计不足都会导致不适应。从个体到政府，各级和各区域参与者在适应相关规划和实施中发挥着互补作用。国家级政府主要是协调各级地方政府的适应行动，建立相关法律框架，保护脆弱群体，提供信息、政策框架和财政支持；地方政府和私营部门也在促进社区和家庭适应行动、记载管理风险信息和融资方面发挥作用，其重要性日益增强。妨碍适应规划和实施的诸多因素包括：预估影响的不确定性、有限的财力和人力资源、不同治理层面的整合或协调不足、对风险的不同认知、政治制度的响应不足、多元的价值观、缺乏适应行动的领导者和支持者、监测适应有效性的工具有限等。总之，适应是一项复杂的社会工程，低估这种复杂性会带来不切实际的期望。
报告还强调了气候恢复路径和转型的概念。适应气候变化不是简单的被动适应已经出现的气候变化影响，而应是在实现可持续发展大背景下的主动适应。或者说，气候恢复路径和转型是包括适应和减缓在内的、降低气候变化风险的可持续发展之路。这些路径包括通过规划、实施、评估在内的一个循环往复的迭代过程，以确保有效和持续的风险管理。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要通过减缓将气候变化控制在适应极限的范围内，另一方面也需充分考虑适应和减缓之间存在显著的协同效益，为气候变化付出的努力越多，减缓和适应之间的相互影响将越复杂，就需要更好地识别适应和减缓之间的协同效应，例如提高能源效率和使用清洁能源，能减少有损健康、影响气候的空气污染物的排放等。
报告为有效适应建立了大的背景和原则，但对一些饱受关注问题，如适应技术和适应的国际合作等，却并未给出决策者关心的具体信息。例如在国际层面，包括在《公约》下已开展了大量的适应气候变化国际合作，如何在新协议下推动适应领域的国际合作发展广受发展中国家的关注，但是报告对此并未展开有效评估和论述，这与第三工作组报告大篇幅讨论减缓方面的国际合作问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九、 对《公约》下适应问题谈判的可能影响
经过历时6年的准备，本次报告的发布正值德班平台2015协议谈判的关键时期，报告结论对新协议谈判的政策涵义必然会成为各方解读的重点。基于上述对决策者摘要的分析，其政策涵义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报告着力阐释了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进一步强调了采取行动的紧迫性，极大推动了德班平台谈判。如果说第一工作组的报告进一步证实了气候变化正在发生的现实，那么第二工作组报告则更明确地告诉我们气候变化产生的负面影响已经显现，未来的风险将随着气候变化加剧而不断增强，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人类社会都将面临更为广泛的、严重的、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
2、 实现2℃目标的重要性可能将引发德班平台再次正视自上而下的减缓模式。华沙会议后，自下而上的减排模式基本确立，国家自主决定贡献这一概念也得到认可，欧盟和小岛国力推的自上而下的模式遭到了一定的弱化。但是如何确保各国自主贡献能够满足2℃目标一直是有待解决的问题之一。此次报告对于气候变化风险的评估，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2℃目标的合理性和紧迫性，极有可能会引起新一轮对于2℃目标以及自上而下减排模式的讨论。
3、 报告强调了减缓的重要性，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发达国家将2015协议打造成减缓协议的意图。虽然第二工作组主要关注气候变化影响、适应和脆弱性的评估，但其决策者摘要传递出来的一个重要信息却是减缓的重要性。气候变化的风险，特别是长期风险，只有通过大幅度的减缓才能真正得到降低。尽管在不同情景下近几十年温升幅度基本相同，但是近期的减缓行动将对21世纪下半段的温升产生重要影响，从而决定未来气候变化的风险。这些结论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发达国家决意将2015协议打造成减缓协议的意图。
4、 关于适应局限性的论证可能成为将损失与损害引入2015协议的理论依据。第二工作组报告，尤其在决策者摘要里不断提及适应气候变化的局限性，一方面是强调适应在长期高温升情景下面对高气候变化风险时的局限性，另一方面也指出即使在1℃～2℃温升下，很多气候变化的影响和由此带来的风险损害也是不可避免的。适应的局限性一定程度上响应了很多国家对于损失和损害问题的诉求，尤其是在2015协议中纳入损失和损害机制的要求。
5、 报告强调了正在发生的气候变化影响以及短期适应行动的重要性，这将推动2015协议下适应问题的谈判进展，我国需要对此进行深入挖掘。报告对不同区域的适应机会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论证，但目前这些内容在决策者摘要中未能很好地被提炼挖掘出来，而是淹没在很多技术细节中。然而，不断被证实的气候变化已有影响和短期内温升进一步加剧的现实都支持适应气候变化在2015协议中获得更重要的地位，我国需要深入挖掘这些信息，强化适应问题的基础地位。
6、 报告并未突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受气候变化影响和适应上的差异，一定程度上将对在2015协议下落实“共区”原则产生不利影响。报告尽管强调了适应的区域特征，但更多的则强调了影响的全球性以及世界各国对适应的共同需求，在有效适应问题上报告也未针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同的情况分类论述。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报告也试图采用收入水平等方式进行国家分组，淡化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区别，这为2015协议中结合适应问题以两分法落实“共区”原则制造了一定的困难。
7、 报告强调了适应规划和实施的重要性，有助于推动建立和强化以国家适应规划为核心的适应气候变化国际合作机制。对于如何有效地适应气候变化，报告着重论述了适应规划的重要性。目前《公约》下以适应规划为基础的合作机制在不断形成和完善，这些结论对于继续沿着这一方向强化适应国际合作机制打下了基础。
（张晓华、祁悦、陈济、徐丽丽 供稿）
